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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长大了。我不再是诗人了。

[all太]被嫌弃的太宰的一生

#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#
#你们就随便看看#



本书出版于xx62年1月10日


作者 太宰治











前言


中岛敦



三天前,芥川找到我,让我替这本书拟一份前言。自最后一战结束以来,我们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。我们的确没有什么见面的理由。事实上,我至今仍然讶异我这位尊师如命的师兄没有随英年早逝的老师而去。



一定是太宰先生对他下了什么魔咒吧。



是的,如今我已能坦然面对这一事实,于我的第二位恩师而言,这未尝不是好事。人世越来越污秽不堪了,年近四十我才终于明白这些,而那个人从十七岁——或许更前,就已早早看破现实,于是太过清醒,始终不能解脱。



而芥川却仍牢牢抓着那人不放(当然,大概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)。甚至二十多年后的今天,他还想要拾起太宰先生留下的只言片语。一见面我就知道,他还当我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呢,没有太宰先生在,连相遇时的第一架也打不赢。真是的,幼稚的家伙,明明他才是“师兄”,是先被太宰先生捡到,带回去教养的那一个。



啊啊,我们都不年轻了。



可是啊太宰先生,三天前我面对那一叠稿纸,我说“让我试一下”,然后我手拿着笔,在案前坐着,愣是到方才才勉强写下这些字来。太宰先生,我现在终于明白,我讲什么都是多余,写什么都是逾越,待他们看过您这迟来的,与您友人,或者说与这世间的信件,他们便会将我的前言尽数抛却在脑后了。



请听吧,我那被世界嫌弃的老师,留下的最后一声再见。



他教我黎明即将到来。




《被嫌弃的太宰的一生》



01



亲爱的织田作,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。



写它的时候,我正在酒吧卡座里喝一杯冰柠檬水。四周都是酒的味道,威士忌,香槟,白兰地,它们充盈着我的一呼一吸和皮肤表面蒸发的汗液,使我身体昏昏欲睡,大脑却无比清醒。我与对面的中也分了最后两根烟,然后我要来他的烟盒,把它展平,在上面给你写信。中也醉了,他打翻一杯血腥玛丽,酒水浸透了我的信纸,红色的,晕开潦草字迹。



于是我搁下那张软趴趴的小纸片,转而写到了左胳膊的绷带上。



我为什么要裹绷带呢?织田作,你有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,我已不记得了。每个见到我的人几乎都会好奇这一点,人类的本能,无可厚非。但那事实上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。一开始我只是不停地受伤,我裹上绷带,然后再也没摘下。现在我浑身都被隔绝在世界的另一边,可是织田作,我还是不停地受伤。



闭上其中一只眼睛,把它绑起来,挖掉,或是丢进黑暗里,即使这样我能看到的东西也还是太多了。夜晚和酒水会从眼框的缝隙一路钻进我的心脏。不,在那之前,我有心脏吗?



谁知道呢,织田作,我大概是被喝醉的家伙传染了吧。还记得黑色指甲的事情吗,我在去见你之前把它洗掉了。不这样做,我怕我连碰都不敢拿手碰你。



真脏,不只是指甲。



啊,我听见了钟声,是到十二点了吧。横滨没有钟?哈哈,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。说笑的,我并不会真的把这信寄给你,我上次就这么说过了,我得再提醒自己一次。不能,把信,寄给,织田作。



可是钟声好响啊,是新的,千篇一律的今天了。



xx17年5月29日 也许十二点整


太宰 治



02



亲爱的织田作。



你是光,是火苗,是上天怜悯我的罪孽,为我降下的救赎。说笑的,我知我不会拥有这样的东西。这个我能为你而改变些什么呢?这个我能为你而付出些什么呢?我什么都没有呀,织田作。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。


......



28



亲爱的织田作。



我会死,我想死,这有什么不对?织田作,人都会迎来这一天,我只不过希望它来得早一点。这跟大家伙儿盼着来一根冰淇淋,一团棉花糖没有什么两样。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,我知道,所以只要我一个人这么想就好了,而其他人该要稳稳当当地活下去。



你该要活下去。



xx18年1月10日 不知道几时


太宰 治



......



49



亲爱的织田作。



下水道里老鼠们的生活绝对算不上有意思,幸好我适应力算是有保障,并没太大困难。顺利的话,两年后我将要加入一个充斥着温暖人类的异能组织,这才是真正叫我恐慌的事情。好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,比如你。



我想念蟹肉罐头。



xx19年6月19日 太阳刚刚升起之时


太宰 治



......



60



亲爱的织田作。



你猜猜我干了什么?我真的捡了一只银斑的小白猫!瘦瘦的,眼睛好大。我想,他和芥川也许会相处的很好。



xx22年5月5日 晚上快九点了


太宰 治



......



65



亲爱的织田作,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六十六封信。



写下它的时候,我盘着腿坐在玉川河畔。对面岸上正在举行一场祭典,灯火影影绰绰,浮在水面上摇晃。我原本想要打打水漂的,可那光真好看啊,于是我便作罢了。



盛大的祭典,社里的大家都在(或许港口黑手党也是一样),人群在暖橙色的光亮里头游荡,仿佛一尾尾无忧无虑的蠢金鱼。你捞过金鱼吗,织田作?我喜欢黑色,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被那么一遮,便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曾知晓了。黑色的夜晚是这样,黑色的和服是这样,黑色的金鱼也是这样。



事实上,我是打算跳下去,才会来到这里。但不知为何每次写起给你的信,我便失去了自杀的兴致。许是不想叫人发现这些碎碎谰言呢。不想叫人发现太宰治是怎样一个人。我是怎样的人呢?我不知道呀织田作,是于祭典的水缸里沉没在角落的,最蠢最笨的那只黑金鱼吧。



烟花真好看,我有点想吃苹果糖了。



啊呀,有几个小孩蹲在河堤上玩。快乐的顽童,他们还没从梦中醒来呢。或者,做梦的其实是我也说不定?看呐,那祭典的灯火像一条明艳艳的蛇,摇摇头摆摆尾,就将个孩子推到河里去了。是它推进去的吗?我有点糊涂了。但无论怎样不关我的事吧。水花跃起的响声太大,我耳鸣了。



织田作,我最终还是决定跳了,毕竟来这里一趟,不试试就太可惜了不是吗?



xx23年1月10日 烟花是几点放的来着?


太宰 治



......



98



亲爱的织田作,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。



写下它的时候,我正在翻阅一本成人漫画,刚刚开了个头,上床的两人一边做一边在玩俄罗斯转盘。老套的剧情,开枪前刻意拉长的镜头,我本已有些厌倦了。可我翻开下一页,那个男人举起枪,扣动扳机,然后子弹就从枪管里飞出来,他倒在床上——他死了。



织田作,死亡是如此轻易的东西。而我,就是一个连这点幸运都没有的人。



开春的时候,我试着写起了小说。我可不担心被你笑话,毕竟我根本不会把信寄出去的,而你也根本不懂该笑话些什么。你曾说过想要做个小说家吧?怀着一个好人才会有的,为离去的人了却心愿的想法,我写起了小说。小说的主人公,我想想,叫D吧,那可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男人。



我写了第一句话,然后我看它看了三十分钟。我烧了那张稿纸,一边烧一边止不住发抖。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,我不害怕,我也没感觉冷,我就只是不停打着颤,喉口哽咽,眼睛酸涩,然而并不能哭。



“我这一生,尽是耻辱之事。”



哎呀哎呀,我的烟抽完了。我还可以在烟盒上给你写信吗?这回是我自己的烟盒。我在那本成人漫画面前点起最后一根烟,仿佛我是那个还没高潮对象就死在枪口下的倒霉人。也没差不是吗?我们都是失败的那一个,人类都是失败的,不过败的程度不同罢了。



战争要开始啦,织田作。我求死多年,所有人都清楚。可唯独这次我必须活到黎明到来才行,即使这黎明的阳光并不会照在我身上。



我的小说,是的,烧掉的那一份,已经写到倒数第二章了。



我讲过的吧,要把这不知所云的东西丢到众人面前去,供他们踩踏的事情。我是借他人署名来逃避自己的胆小鬼啊,我的织田作。我已经分不清了,我究竟是在写我的故事,还是在写他的故事?我还可以继续吗?



你定会叫我继续的,谢谢,织田作,你果然是个治愈的好人。可我做不到了,我写不下去了,所以就此别过吧,我,D君,太宰治,我们都死了。



我原本想要看完这篇漫画再走,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。俄罗斯转盘,命运女神放在扳机上的那只手,我是个可恶的男人,我必须要抓住它。我遇过你,织田作,我遇见了所有人,你们是被那旋转的弹匣送到我太阳穴里来的,是命运赠与我的垂青啊。



太阳真大,亲爱的织田作。我买下了那本书。



xx23年6月19日 正午十二点半左右


太宰 治



99



亲爱的织田作。



一切即将结束了。



xx23年6月19日 太阳下山的时候


太宰(此处手稿,‘治’字还未写完)



00



亲爱的织田作,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。



写下它的时候,我正往右手食指上刷一层黑色指甲油。明晚我有任务,需要穿上条裙子混进晚会里去杀个人。你知道的,因为首领某种意义上的恶趣味,这类任务向来只多不少。我喜欢黑色,不巧的是,我的目标也喜欢。



很晚了,我的身边没有能看得见的时钟,我猜想大概是两三点左右吧。我在阳台上点灯,用一件黑外套罩住它,防止光漏到别处去。我食指上的甲油还没干,就开始写字,于是果不出所料地弄花,再涂了一遍。



你大概已经开始觉得烦了,但是没关系,反正你也看不到,所以我继续说。



亲爱的织田作,我失眠有一段时间了,当然,这是骗人的,你知道,大部分人的失眠都不是真正的失眠,他们像我一样,只不过是到了凌晨两三点,三四点不睡觉,或者梦见一些杂七杂八的事。而真正要被称作“失眠”的,则是更为痛苦,更为黑而窄小的东西。



昨天我梦见——我又在说谎了,我其实并没有做梦。我明明一再提醒自己别对你撒谎,要出口的东西却总是不受控制。这几乎已经是一种病,一种绝症,我无法对人保持诚实。那些无伤大雅,或者糟糕透顶的谎言,从我嘴里吐出来,像一滩污黑的泥浆。世上还有比毫无目的的谎言更为令人厌恶的东西吗?这张嘴,这双手,不如撕裂它们,丢弃它们如何?我不想要生命啊,织田作。我曾对自己说,你是叫我活下去的生命来源,这是另一句谎言。没人给我那种东西,我至今尚未获得。



你对我的爱是真的吗?我的织田作——请允许我在你无法看到的地方如此称呼你吧。我是爱你的,我很确定,但我也爱我的绷带,我那件绣着红花的和服,或一只银斑皮毛的小猫。太廉价了,那太廉价了,织田作。我还能给予你更昂贵的东西吗?我多想要这样做啊,我想给这世界所有我能给的,深切的爱意,可我做不到啊。



织田作,我怎么能呢?你的爱叫我恐慌。可你若不爱我,我便要心碎了。



不必是多么丰烈神圣的情感,给我那一小点,一小点就够。我知道这是不负责任的想法,我明明承受不起这些东西。我在浪费别人的情感,我知道,我知道的。



我将会把这署名换掉,换成随便哪个谁,然后丢到众人面前去。羞于启齿的东西,在我笔下流泻出的,中性笔的字迹,罪恶的——不,我不配用这个词——虚无的,一无是处的,不该诞生在这世界上的,写给你的信。



我真是写给你的吗?亦或是写给我自己的呢?横竖不会有人作答。



我昨晚梦见(这是不是谎话,便交由你判断吧),我梦见云上安琪儿的国度,四周白茫茫,我走着,每一步都踏空,却始终没有跌落下去。你明白吗?织田作?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?我站在那里,赤身裸体。全身笼罩进一件巨大连帽圣袍的神父,带着他的孩子们唱圣歌。我记下了那些歌词,我发誓我真的记下了,可我现在一个字也想不起来,一笔一划都没有。



他们唱完了,我献一束花上去,神父的兜帽下一片空荡荡。他(或许是她)接过了我的花,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,他们全都没有脸,没长嘴的光滑脸面上不断地发出声音来。多可爱啊,没有脸的孩子们,比生了这幅面孔,却仍旧恬不知耻的我要好太多了。在那之前,“这幅面孔”的用法是对的吗?我从不以为自己有多好看。而事实上,也的确是这样吧?人们只是喜欢新鲜的东西而已。



“我的雕像,如果有的话,不应当有头。”



是这样没错啊,织田作,的确是这样。



然后我便由那云上踏空了,这回是真的踏空。我摔过那些冰冷的云,冰冷的天空,砸在冰冷的土地上,我摔得四分五裂。这倒是个美梦了。我不想要生命,你还记得吗?我不想要。



我一面写,一面神经质地在抠那些甲油,现在它们全掉了。



很晚了,亲爱的,我的织田作,窗外有蟋蟀鸣叫,一辆摩托车冲劲十足地开过去了。我还是觉得这灯似乎太亮了一点,它已经引来过我可爱的徒弟。四点了,他说。我是该去睡了,晚安,织田作。



希望你没有苦恼,不祈祷于放弃生命,有人爱,但并不被我这样的人爱。希望你不要像我,你们都不要像我,浪费着别人的感情,今天也惶惶于夜中往甲上刷一层黑色。它好看吗?我觉着是好看的。明日去问问你吧,但这句话要不要真正实现,那也是明天的事了。



我该睡了。



当然,这也是谎话,因为我准备在这里等待天亮。



今天的再见,织田作。



Goodbye.



xx16年1月10日 四点不知道多少分


太宰 治













后记


芥川龙之介



我找到中岛敦,委托他为这本书序以前言的时候,他正带着一位新入的社员做入社测试。那新社员与当年的他如出一辙,纯真,瘦弱,出身凄寒,甚至有双一模一样明晃晃的大眼睛。



“你在模仿太宰先生吗?”听见我这么说,他露出一种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的表情来。真叫人不爽,他以为自己好得到哪里去?我分明看见他戴着与我亡师同个款式的领结,也仍旧不将皮带好好系在腰上。



我放下稿纸转身走出武装侦探社的大门,福泽先生退休,现任社长是国木田独步,我亡师的搭档——旧搭档。自太宰先生过世后,他再也没有过搭档了。我站在楼下时,感觉得到他从社长办公室的窗户投下来,死死定在我背上的视线。



十多年了啊。



我于是拢一拢领口,走回家里去。



自我身体状况日益下降以来,银和樋口便不再让我熬夜了。然而写这篇后记之前,我在屋里从日落一直坐到天亮,她们也未曾阻止我。太宰先生,您留与人的影响便是有如此深远,该忘的不该忘的,最终都没能将您忘掉。



我向您索要生存的意义,您于是将其给予我。仔细想想,您一贯是这样有求必应,只不过向来不叫我察觉便是了。您教导我活,为什么活,怎样活,我那时朦胧知道我有银,将来会有樋口,再后来还会有更多部下,同事,能为之生存下去的东西。您教我意识到这些,却没叫我明白,唯独您,唯独您是不能留,也留不住的。



生命是短暂的,先生。读完您与友人的,标上“不寄”备注的信件,我清晰地明了了。在您还活着的时候,我爱您爱得不可自拔,您死后,我开始恨您了。



我必须要恨的,不然我无法入眠。



先生啊,我这一生,数您对我最为糟糕,从前我不计较,因我始终觉着,您永远是对的。后来我不计较,因为我欢喜您到骨子里去了,想计较也计较不起来。如今我看也看清了,爱也爱不到了,便忍不住同您算起这笔账来,您得恨我,因为我平生真真儿地第一次,偏要和您反着来。



您惹眼惯了,我便要叫您安分一点;您聪明惯了,我便要叫您愚蠢一点;您宽容惯了,我便要叫您小心眼一点。先生,愿您下辈子,有很多人爱,愿您学会接受,理解,回应这些爱。如若有,那您便恨我,如若没有,那我要恨我自己了——我如何连这一丝上天垂怜都得不到?您是如此温柔的人,定不愿这样,对吧?



愿您天真,善良,不要将这人间看的透透的,不是我的先生,不是那毛头小子的再世恩师,不是这横滨的救世主。我要叫您做个普通人,烦恼,但不痛苦,思虑,可不要思考。您得活着,并且绝不准再活得那么清醒,快快乐乐自自在在,别再到这河跟前来了。



我不与您告别,先生。您若听见,又要放不下心了。



我在这望着您走。







xx39年,本书在即出版之际由于社会谬论之由而被扣下,整集者兼后记撰写者芥川龙之介多次尝试,未果。



xx43年,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相继在文坛崭露头角,代表作《月下兽》,《罗生门》等,赢得广大好评,成为一代名家之作。



xx62年,芥川银整理其兄长遗物时,偶然发现此稿,遂成册,投递出版社。



xx63年1月10日,本书出版。原名《太宰治未寄信集》,后更名为《被嫌弃的太宰的一生》。



至此,全书完。










文中两句带引号的话来自于太宰先生原作。

感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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